8月24日，安徽毛坦厂中学，来自全国各地的近12000名复读生到校报到。有同学称，他高三同班同学就有10个来这复读。分班的名单显示，来复读的理科生分数达到了622分。面对高分同学，有同学表示很震惊。

高压学习氛围、高强度的刷题节奏、高一本率，让毛坦厂中学声名在外。学生和家长对毛坦厂可说是爱恨交织：说它是魔鬼学校，对学生“监狱式管理”。

“妖魔化”的毛坦厂丝毫不能阻挡每年成千上万的家庭把孩子送进去的热情，她是无数家庭的希望，能用一年“地狱”学习，改变很多孩子一生的命运。

2018年，毛坦厂中学理科本科的上线率将近96%，一本达线率高达66%。2019年，毛坦厂中学理科、文科本科达线率分别为95.5%，以及68.4%，高考本科达线人数超11000人，是第六年突破万人大关。600分以上146人，理科最高分701分。这样的成绩单，国内确实很少有中学可以与之相媲美。

 

毛坦厂中学经常被拿来跟衡水中学对比，这两所超级中学走的实际是不一样的路线。衡水中学是“掐尖”，把全省最优秀的生源收入囊中，每年向北大清华输送百名学生，举全省之力培养这百来个人。

 

但毛坦厂中学的学生，大多数是一些高考落榜生，其中有考砸的优等生，也有不少是成绩一塌糊涂的学生。

根据毛坦厂公布出来的数据，每年有将近20000名考生，将近15000名是复读生，在复杂的生源，以及复读一年的心理压力之下，学生还能出这样的成绩，用“化腐朽为神奇”形容毛坦厂也不为过。

毛坦厂中学的制胜秘诀其实一点不神秘，就是“题海战术”。

 

在毛坦厂，学生只能做一件事事情，就是学习，作息时间精确到分钟。学生每天6点30分就要进教室开始早读，一直到晚上10点50下晚自习。11点多到宿舍，再写上一两个小时的作业，凌晨一两点睡觉是很常见的。

据说，一个毛坦厂的考生一年要做5000套卷子，平均一天差不多就要做14张，所有的卷子垒起来足足有1米高。为了做完这些卷子，有些考生每天都要学习到凌晨2点，每天睡4-6个小时左右，因为熬夜免疫力下降，有些学生需要吃药物来预防生病。

 

大部分学生是接受了毛坦厂中学这套“题海战术”战略，对此有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加入的。他们认同“要想取得好成绩就必须玩命学习，甚至不要命学习”的观点，对成功孤注一掷。

“屁股因为坐板凳坐到满是血点点，走路因为太困竟然眼睛一闭差点睡着，险些没栽跟头。后期三餐都是在路上吃的，从来没有坐下来吃过一顿饭……”毛坦厂毕业生回忆。

这样“不人道”的学习环境，让毛坦厂中学一度受到很多批评和质疑。但即便如此，每年高考成绩出来后，毛坦厂招生处的电话都会被全国各地的考生家长打爆，即便复读费用不低，每学期好几万，复读生的名额也会在3天之内全部报满。

那些毛坦厂中学曾经的毕业生对学校的评价也不全是负面。在知乎上有一个问答：“如何评价亚洲高考工厂——毛坦厂中学？”，有一个回答代表了一部分学生的意见——

“毛坦厂中学虽然很严格，过于追求提分，不注重学生的多元化培养。但那都是学生自愿去的啊！而且很多都是从贫困农村出来的学生，本来就没有很好的学习资源，想抓住这次机会考上好的大学。毛坦厂中学和那里的老师，就是帮我们实现愿望的，这有什么好质疑的？”

题海战术之外，毛坦厂的“监狱式管理”也很容易引起争议。纪录片《高考》专门走访了毛坦厂中学，记录下了这所超级中学无死角的管理方式。

 

毛坦厂中学老师总结这些复读学生时说：“你们都是高考的失败者。”老师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之下，对学生几乎大小伎俩都能了如指掌。

 

如果有几个孩子串通装病，老师就会到宿舍摸底、调查；对成绩下滑特别明显的学生，老师会去抄学生的宿舍，只要找到与任何学习无关的东西一律没收。每个月都有模拟考试，排名退后的学生要上黑名单。

上课吃方便面、嗑瓜子，老师可以通过监控器了解学生的一举一动。甚至寒暑假也不放松，老师会随时打电话给家长，了解孩子在做什么。

 

学校的管理思路，与戒网瘾学校如出一辙。事实上，有不少学生都来自于农村，父母平时也管得少，很多都存在手机上瘾的问题，喜欢打游戏、玩微博微信之类。这里的老师说，“如果他们能管好自己，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。”监控、强制、惩罚等等手段，都被认为合理。

学校所在的镇上没有一家网吧、卡拉OK、台球厅，杜绝所有娱乐活动。据说有人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网吧，还没等到学校保安队

出动，就已经让学生家长联合捣毁了。

学生们会说，在毛坦厂待一年会减寿十年。实际上，这样高强度的管理对老师也是一种巨大的考验，每一年都是打满鸡血的状态。有毕业生反应，老师“特别变态”，言语上侮辱复读生情况时有发生。

想想一个班一百五十个人，所有的卷子都是今天考明天改完。月考结束后，老师一起开会，退步的同学上黑名单，成绩退步班级的老师和班主任也会被罚站，被校长点名批评，每一天都在高压之下。

看起来，毛坦厂中学确实是一个“炼狱魔窟”，无所不在的监控，没有手机、没有电视、没有恋爱、没有休闲、没有懈怠…

其实，无论是河北的衡水，还是湖北的黄冈，两所中国的名校，似乎在教育方式上和毛坦厂大同小异，没有本质的区别。可为什么毛坦厂就被叫做考试工厂，衡水、黄冈就叫做应试名校呢？难道就因为是大别山里的一个中学，还是因为它不过以人数众多取胜？毛坦厂中学不是复旦附中或人大附中这种传说中的学校，有一半以上的人保送或出国。

它只是一所普通的镇中学，考上北大清华的人数非常之少，一本的上线率也不到一半；它的学生80%都是农村生源，父母皆为打工者……

毛坦厂中学的管理者何尝不想像人大附中那样开明管理啊——学校钱多得不知道如何花，招聘的教师都是北大清华博士，入学的有许多是高干子弟；毛坦厂中学的孩子们，当然也想像人大附中的学生那样了，宽容自由的课堂氛围、外教教英语、出国交流、夏令营、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……

但是这不可能！

比如户籍，北京的一本上线率（2013~2015）为24.42%，而毛坦厂中学所在安徽省的一本上线率为10.70%，至于211大学录取率，2015年北京为12.5%，安徽仅为3.5%；

而大城市、中小城市、乡镇之间的教育投入和分配也严重不均，人大附中这种超级中学几乎吸纳了一切最优质的教育资源，马太效应依次递减，到了乡镇中学已是异常贫瘠，二者的悬殊是天壤之别。

毛坦厂中学的孩子不仅仅是要与安徽省的几所超级中学的考生竞争，他们还要与来自北京、上海等发达地区的优质学校的学生竞争，

先天不足的他们，只能以无数倍的努力——这种努力因用力过猛而近乎扭曲和异化，来尽可能地弥补与他人之间的差距。

除了疯狂般的努力，他们无以为盔甲。这才是毛坦厂中学怪相的根源。

我有幸认识一位毛坦厂的老师，姓廖，语文老师。聊到毛坦厂，本来不太爱说话的他面对一众的批评，叙述了他的观点：

“对很多人而言，真正有意义的问题，不是毛坦厂中学怎么改写了谁的命运，而是假如没有毛坦厂中学，有些人可能毫无机会去改写命运。”

来毛坦厂中学的孩子，绝大多数来自农村、小城镇的中下阶层家庭。对他们来说，要想过得比上代人好，靠什么，只有高考了。

按毛中老师的口头禅，挽救一个孩子就是挽救一个家庭。

同样是高考失利，有人把孩子送到国外，有人送到毛坦厂；还有人送到东莞的制衣厂，廊坊的印刷作坊，真正的工厂。

在那里，是没有人整天看着你背书做题，也没有人说你学习不好，让你很没面子，或者没收你东西。

真的没人再为学习为难你了。

也没人在乎你能不能上大学了，没人在乎你有没有未来，你不再被当作一个18、19的大孩子了，你只是一个合格或不合格的劳动力。人们关心的是，今天你干了多少活，跑了多少单，周末能不能加班。那时候的你会不会想念有一个叫毛坦厂中学的地方，想念那个曾经折磨你的地方。

高考工厂扭曲人性吗？肯定是有的。

可讽刺的是，恰恰是这些被称为高考工厂的地方，使无数平民子弟避免了进入工厂的命运；也恰恰是这些被认为消灭人性的地方，让人活得更有尊严，更像人样。

毕竟有的人可以上更好的高中，可以读国际班，甚至可以直接入读国际学校，从而避开中国高考，到美国、英国读大学。他们有钱，便拥有选择权。

而有的人，毛坦厂中学几乎是唯一选择，一旦唯一，则不能称之为选择，这样的结果，亦无道德价值，不该承受任何批判。

是进真的工厂，还是进一所叫毛坦厂的工厂，此外还有没有第三条路，我们应该想想清楚。

写在最后：

关于高考，曾猛烈抨击教育体制并退学的作家韩寒，也开始反思目前学习、高考的重要性，他说:

对于大部分普通家庭来说，根本没有必要去羡慕英美的教育体系，而应该庆幸在中国。因为相比社会阶层已经非常分明的发达国家，跨越阶层要困难得多。而在中国，只要够努力，孩子依然有很大概率去冲破次元壁，去到更高的地方。

关于毛坦厂，白岩松给出了一个最好的答案。他说：

无论如何，我做不出任何讽刺毛坦厂中学的事情。把梦想放在高考上，是一件好事，别破坏它。

毛坦厂中学的孩子大多来自普通家庭。那上万人送行的人浪中，寄托了一个又一个家庭的梦想。

对于普通家庭来说，很多人把高考当成改写命运的唯一机会。就像白岩松说的，

那些拼命想改写人生的学生和他们的父母，我们有什么资格嘲笑？

今年教育部发布，2019年高考报名人数达1031万。

走过那段岁月的人都知道，

当年的自己到底有多拼。